飛燕天冰

【天之下】第十四章《报仇》、第十五章《真经假经》

三弦: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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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十四章  报仇




  转眼,明不详来到正见堂已一载有余,过了端午,少林寺又发生了意外,一名正业堂的弟子上吊。




  这件事情像卜龟一样引起轩然大波,很快的,正业堂以“疑似为情自杀”结案。




  正业堂的觉见主持似乎对此嗤之以鼻,冷笑着说:“自杀固无所疑,情从何来?”




  知道当中缘由的人,都暗自叹了口气。另一件小事,是正业堂的劳役领头弟子换了人,本月离开少林寺,在佛都找间寺庙挂单。等着来年回来试艺,领取侠名状。




  劳役弟子不过是少林寺最入门的工作,这样的事,自无可提之处。




  明不详洒扫神通藏,数月如一日。他的生活极简单,日出诵经,清晨洒扫,午后回房,每两日借一本书。晚膳后便关上门少有出入。照理而言,明不详住的是两人居所。了心失踪的情况特殊,加上觉见主持对他青眼有加,恐他卷入正俗之争,所以特地闲置。但觉见似乎多心了,就明面上看,从无人去骚扰过明不详。




  连最记恨的斑狗都没去找过明不详麻烦。




  少林寺除供应日常三餐,每年还配发衣裳一套,布鞋一双。每月灯油四两。劳务弟子月俸仅有一百文。另有劳务则额外加给。但总是不多。一旦衣服破损,灯油不足,或短缺生活所需,都要到佛都采买。




  所以每个月左右,明不详会去一趟佛都。




  佛都距离少林寺约三里,沿着重新修筑的宽敞驰道便能走到,那是一条足能容八辆并驾马车往来的大道。少林寺不只作为九大家的第一门派,亦是宗教圣地。每逢重大节日,尤其佛诞日,千万信徒朝拜而来,沿道争拥,为免扰乱寺中清静,少林寺会安排各项礼拜活动在佛都进行。




  虽然如此,仍有不少信徒或为还愿,或为祈福,在驰道上对着少林寺的大雄宝殿,或遥拜,或三跪九叩。即便驰道已是如此宽大,每逢佛诞日,仍常阻塞。




  而佛都的繁华与少林寺的清静,对比成趣。茶馆酒肆,旅店商铺,罗列林立,数千名的少林弟子在此成家,尚未入堂的药僧、监僧,无论正俗之别,寺内公办的入堂居士,或挂单寺庙僧侣,多定居于此。




  那也是明不详小时与了心居住的地方。




  虽然曾回到佛都,明不详却从没有回去那里看过。




  时值严冬,这几天少室山下了几场大雪,天空中仍阴沉沉的。朔风呼啸。彷佛还在酝酿着下一波猛恶。




  出发前,明不详从了心的衣柜中取出了一件雪衣,他正当生骨长肉时期,身高拔得极快,过去了心帮他买的雪衣已穿不下,他便拆开棉絮,塞进原本的棉被里。改穿了心的衣服,了心身材不高,却是壮硕,棉袄套在明不详身上略微宽大。




  明不详低下头,嗅了嗅衣服上的味道。




  他推开房门,天空仍飘着细雪,他拿起一顶斗笠,趁雪而行。




  佛像前的长明灯要熄了,他想买条灯蕊。




  朔风扑面,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冒着未知的风雪下山。




  没多久他就到了佛都,即便是下雪的天气,大街上仍有不少行人往来,明不详找了熟识的店家,花两文钱买了一包灯蕊,放入怀里,以免被雪浸湿了。




  若是平常,他此时便该回程,但明不详却转了个弯,先到了干将铁铺。




  干将铁铺的名字气派,手艺却未必如名字这般气派。就只是一间寻常的铁铺,甚而说,他是一间手艺拙劣的铁铺,自然,这也代表着他很便宜。




  明不详在铁铺里走了一圈,架上罗列着各式兵器,刀剑枪头,以及少见的奇门兵器,如跨虎拦、银钩、判官笔等也一应俱全。




  没等到铁匠上前招呼,明不详便转身离开,他到了铁铺对面的禅风茶楼。




  禅风茶楼不是佛都最贵,也不是最好的茶馆,却是最大的一间茶馆,由于宗教之故,少林寺辖内僧人数量远高于其他门派。衡山派虽也尊佛。但僧俗混杂,亦无要求弟子出家。是以九大家中仍以少林僧众最多。




  僧人持戒,禁酒与荤腥,于是提供斋点与茶水的茶楼便也多了。禅风茶楼价格平易,干净素雅,不设包厢,上下两层楼足足有一百五十余桌。内中自然人声嘈杂,喧闹不已。




  明不详踏进茶楼时,正对着大门的两排桌子却是空的。




  这有两个原因,一个原因是对着门的桌子风大。




  另一个原因,茶楼大厅左侧多是俗家弟子,右侧多为僧人。明不详认得出当中几名正业堂与正见堂的弟子,左边多是俗僧一派,右边则是正僧一脉。理所当然的,这当中也有不少人认识明不详。他走入时,自也引起注意。




  像是故意引起注意似的。明不详站在门口停了好一会,似乎是在犹豫,这让注意他的目光多了起来。




  左边还是右边,正僧抑或俗僧?




  最后,明不详选了当中的座位。




  有些愤恨的眼神投了过来,当然也有点头赞许,以及松了一口气的。总之,大伙又自个忙自个的去了。




  他要了一壶香片,一碟瓜子。




  他以前来过禅风茶楼,那是正见堂的弟子感情融洽的时候,他与卜龟都来过,卜龟死后,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。也是这群人当中唯一的一个。




  他咬开瓜子,把瓜肉跟瓜壳分开,吞下瓜肉,再将瓜壳平平整整的放在桌上,一口一个。他避开那些扭曲,可能咬砸的瓜子,只拣选瓜壳整齐的,精细的。他几近沉思似地,将瓜壳照着一定的图像摆放。




  那是个弯弯曲曲的图像,像是一只小瓢羹,又像是一把短匕。




  过了会,明不详发现这个举动引起别人的注意,于是又将摆好的瓜壳扫进小碟子里。




  然后他注意到一个人。




  那人年约四十上下,尖削的下巴,一头蓬发。与他相同,也是独坐一张桌子。桌上叠着七八个碟子。




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


  这人名叫尹森。来到少室山,不为礼佛,不为求艺,而是要报仇。




  他花了十二年的时间,才辗转找到这个仇人。仇人正在对面铁铺里,做着无良的买卖。




  他那半路出家的手艺,哪能造出像样的好兵器?




  他回过头来,恰巧与明不详目光相对。




  明不详微微一笑,那是化解尴尬的礼貌微笑,笑的犹如融化积雪的朝阳。




  尹森一愣,反倒将视线移开。又斜着眼注意明不详,见明不详专注喝茶,方觉刚才只是巧合。又将视线移向铁铺。




  冬日短浅,没多久,干将铁铺的老板收拾好东西,关上门,上了锁。往山上走去。




  尹森连忙结账,提了剑,拿起斗笠,暗暗跟了上去。




  老板沿着驰道往山上走,看方向似乎是要去少林寺,没多久,突然转了个弯,穿过树林,从一条小径上山。




  那条小径甚是崎岖,左侧是山壁,右侧却是悬崖。只容两人并行。突然一阵大风吹来,险些把尹森斗笠吹了。尹森抬起头来,一阵暴雪打在脸上。




  “该死,怎么这时候?”尹森再向前看去,老板走得越加快急,显是急于回家避开这场风雪。




  狂风大雪迅速掩盖了道路,也遮蔽了视线,必须贴得更近才不会跟丢,尹森急追了上去,突然一脚踏空,险些摔倒,他吃了一惊,一挺腰,勉强稳住身子。抬起头看向山壁上端,只见积雪盈峰,若是坍塌下来,就把这条路给堵了。




  雪中步行困难,地面狭窄湿滑,方才若是摔倒,只怕跌个粉身碎骨。眼看着仇人走远。尹森一咬牙,贴着山壁,顾不得危险,快步跟了上去。约莫又走了两里路。隐约见到一间小屋。老板推开门进了小屋。




  屋内顿时亮了起来。尹森躲在屋外窗角,从外向内窥视。




  小屋不大,约末两室一堂。柴火堆在门旁,老板生起了火盆,倒了一小杯酒,喝了酒取暖。




  “那贱人在哪?”尹森心想:“这屋里有两间房,难道他有孩子了?”




  他等了片刻,等不到自己想见的人,屋外风雪加剧,这暴风雪竟是意料外的猛恶,他簌簌发抖。




  不能拖了。他放轻手脚,琢磨着怎么下手。走到门口去,敲了门。




  “谁啊?”屋内人问道。




  “我是少林寺的堂僧,出门办事,被风雪困住。”尹森压低了声音道:“求收容。”




  “来了。”那老板正要开门,尹森把剑握定,等着对方一开门便施偷袭。




  “敢问大师法号?”那老板还没开门,先在屋内问了这句,尹森想了一下,说道:“贫僧法号了明。”他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。




  “把侠名状从屋底下递过来看看。”




  尹森一愣,没料到对方如此精细,一时不知如何回答,那老板又问了几次,尹森忙道:“我只在附近办事,没带侠名状。”




  那老板又道:“你走到窗前让我看看。”




  尹森无奈,看着窗户的方向,道:“好,外面阴暗,你需靠窗点才能瞧得清。”




  那老板应了声好,尹森见老板已走到窗前,快步抢上,刚打了照面,便一剑向窗后的老板刺去。那一剑劈开了窗户,却也受阻慢了走势,就慢了这一下,那老板一个侧身翻滚,闪了开去。




  老板虽避开这一剑,却因闪得太急,失了身形摔倒在地,他怕对头追击,在地上滚了两圈,避开窗口。尹森一脚踹破窗户,跃进屋来。提剑便向老板砍去。口中大喊:“姚允大,受死!”




  姚允大一时没有兵器,拿起板凳格档,喀啦,那剑卡在板凳上,姚允大用力一扭,趁势起身便去取兵器。




  尹森把剑拔出,再回头时,姚允大已取下挂在墙上的刀,尹森抢上,一剑向仇人后心递去,姚允大忙拔刀格档,尹森接着一记穿心脚,正中姚允大胸口,姚允大忍痛一刀挥下,正斩在尹森腿上,顿时血流如注。




  尹森顾不上痛,随即使出武当的柔云剑法,这是武当派的上乘剑法,讲究一剑刺出,第二剑随之而来,要一剑接一剑,连绵不绝,只是尹森学艺不精,一招一式,壁垒分明,若说是云,那也是一块一块的散云。




  姚允大见招拆招,格档了几下,一招华山派的力劈华山使将下来,这招讲究刚猛暴烈,以实破虚,若一招得手,能将敌手斩成两截。




  只是姚允大功力也不济,这招虽然用对了,却被尹森避开,只听得尹森喊一声:“中!”姚允大手臂桡骨处正中一剑,尹森正要追击,突然脚下一阵剧痛传来,原来是方才大腿上的伤势发作,只这一缓,姚允大一脚横扫,尹森伸臂格档,这一下抵抗仓促,没运起内力,喀啦一声响。尹森惨叫一声,捂着手退到门旁。




  姚允大也不敢追击,上身靠着墙壁,只是不住喘气。




  大风从破漏的窗口中刮来,盆中的炭火烧得越发炽了。




  两人各自估量伤势,姚允大的胸口肋骨断了两根、左手中剑,深可见骨,之后攻守势必吃亏。




  然而尹森也没多好受,他左臂骨折,现在停下来,只要一动便疼,大腿上的伤口血流如注。势必影响动作。




  他怕姚允大逃走,就守在门边。两人怒目相对,眼中便似要喷出火来。良久,突然听到啪啦一声,那是木炭被烧裂的声音。两人眼角不禁往炭炉瞄了一眼。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




  一名穿着不合身雪衣的俊秀少年,不知何时入了屋中。正坐在火盆前烤火。




  “你是什么人?”姚允大问道:“是他的帮手?”




  “我是少林弟子,叫明不详。”明不详回了姚允大一个温和的微笑。接着道:“出门办事,被风雪困住。”




  他说的理由与尹森一模一样。




  “这里没你的事,出去。”姚允大骂道。




  “我进来时,那条山路被大雪盖住了。现在回不了头。附近没有民家。只能暂住在此。还请收留。”明不详说着,在火炉前把自己的手烤得暖烘烘的,又把脸凑了上去,用手轻轻抚摸,把脸暖和了。




  此时金乌西坠,小屋内已是一片黑暗。唯有火盆的亮光映照,焰色中的明不详,更显俊俏秀美。




  尹森道:“你别瞎说!”想了想,道:“我才刚走过来。那条路好好的。”




  “我说的是实话。”明不详道:“你走后没多久,那条路真被雪埋了,不信你去看看。”




  尹森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,那本是条小路,几日大雪,已经埋了路径,加上今晚的暴雪,真说被阻断了也不意外。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如果真断了。自己报仇后要怎样离开,这还真是个难题。




  “你又为什么跟过来?”尹森问:“我见过你,你在禅风茶馆喝过茶。”




  “没错,我在铁铺见过你。”姚允大也道:“你来这里干嘛?”




  明不详看着尹森道:“你在禅风茶馆呆了一下午,对吧。”




  尹森点点头,但不知道明不详怎么知道的,反问:“你监视我?”




  “你桌上摆了七个点心碟子,里头都空的。一个人来喝茶,又盯着铁铺老板看。太可疑。”明不详看着炭炉,道:“我觉得好奇,就跟过来了。没想走到一半,听到喀啦声响。一回头,就见那条路给雪埋了。回不了头,只好一路走来。”




  “你是少林弟子,学过武功吧?”姚允大道:“我认识不少师兄弟,你是哪一堂的?”




  “正业堂。”明不详想了想,又道:“或许算是正见堂。”




  “我认识觉明主持,你帮我杀了这家伙,我跟觉明主持说说,记你一个大功!”




  “屁!你一个废铁匠能认得什么大人物?”尹森道:“我身上有五两银子,你帮我杀了他,全给了你。”




  “银子我也有,比他还多!你帮我杀了他,我给你十两银子。”




  “操,你这穷酸哪来的十两银子?十两狗屎还差不多。”




  两人你一句,我一句,又骂了起来。




  明不详道:“我是来躲风雪的。没想过杀人。”他看着火炉,问道:“你们不冷吗?”




  此时外头风雪正盛,窗户又破了,冷风夹着大雪不停往屋里飞进。这屋子虽不大,尹森与姚允大都觉得冷起来。入了深夜,只怕还要更冷。




  尹森躲在门边尚好,姚允大却正对窗口,风雪迎面扑来。实不好受。于是一面戒备,一面移动。走到一个柜子旁。轻轻挪了下柜子。稍稍抵挡寒风。




  尹森心想:“冻死你也行。”




  姚允大心想: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他守住门口不给我走。这不被困死了?”说着,眼神望向窗口。




  尹森察觉他意图,心中一急,他若从窗口逃出,自己腿上受伤,那肯定追不上。自己花了十二年找他,怎能让他逃走?正苦无对策时,明不详却说话了。




  “幸好你这窗户破了,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进来呢。在外面过夜,真要冻死了。”




  姚允大心中一惊,又想:“这少年说道路断了,也不知是真是假,若是真的,我从这里逃出,他只需守住窗口,把门上锁,我进不来,这雪夜寒冬,不把我冻死了?”




  可实在冷得受不了,耐不住,说道:“小兄弟,你想个办法把窗户堵起来行不?”




  他方才还指望从窗户逃生,现在却反指望把窗户掩上了。




  尹森忙道:“你别听他的。”




  “你们一人一个意见,我不知道听谁的。”明不详道:“你们做好决定再跟我说。”




  “我是屋主,当然听我的。”姚允大道:“快把窗户掩上。”




  明不详看着尹森,尹森哈哈笑道:“别理他,再过会,他便冻死了。”




  那风雪越来越大,雪飘入屋中湿了一地,没多久,屋内气温越低。姚允大冻得浑身哆嗦。尹森也越来越难过。唯有明不详靠着炉火取暖,丝毫不在意。




  姚允大寻思,这样下去,自己必然先被冻死,呼地大喝一声,猛然提刀砍向尹森,尹森挥剑反击,姚允大知道尹森行动不便。不停游斗,尹森索性缩到屋旁角落,守得紧密,姚允大抢不到位置。只得又退了回去。




  这一斗,又让两人伤口疼得更厉害。




  此时,两人均明白,真要斗出个你死我活,结局多半是同归于尽。




  姚允大仍是劣势,他正对着窗口,只怕要早死一刻。他心念一动,突然笑吟吟地走向明不详身边,竟蹲下身来取暖。




  明不详也没阻止他。




  尹森一愣,正要提剑过去,姚允大立时提刀警戒,这一动手,又是一场同归于尽的厮杀。




  但若退回屋角,只怕今晚先冻死的会是自己。正在犹豫时,明不详突然说道:“这柴火撑不了多久。”




  这话提醒了尹森,尹森旋又退回屋边。因为柴火就放在屋角。此刻正被他守住。




  这下局势又逆转,若姚允大要抢柴火,势必又要跟尹森交锋。尹森把柴火堆起,从怀中取出生火器具,不料风雪太大,他收藏不慎,火绒与火石受了潮,试了几次点不起来。姚允大哈哈大笑,道:“这是天意,你我要就一起冻死,与其如此,不如在此同归于尽。”说罢,提起刀来,正要上前。




  尹森心想:“与其冻死,倒不如跟他拼个痛快。”正要迎战时,明不详突然开口道:“那也未必,谁先死,总会有个先后。”




  他这一句话同时提醒两人,尹森心想:“我背对窗户,不像他们首当其冲。他之前受了这么久的冻。待我火绒干了便能取火,到时冻死他。”




  姚允大却也想:“我在这取暖,恢复气力,他却受冻,这天气潮湿如此,火绒火石到天亮也未必会干。肯定他先冻死。”




  突然姚允大又想到一事,转头对明不详道:“小兄弟,炉火熄了,你也要被冻死,不如与我联手,杀了这厮。等这暴雪过去,我送你回少林寺。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你们结怨与我无关,我只是来借个躲风雪的地方。帮谁杀谁,那是万万不能。”




  姚允大道:“我是这屋子的主人,你若要躲风雪,需帮我杀了他。不然,我赶你出去。”




  明不详淡淡道:“你要赶我走,我离了这小屋就得死,必然抵抗。我一抵抗,那个人就会来帮忙。”




  姚允大一听这话甚是有理,这少年显然会些武功,自己身上有伤,若是逼得急了,这少年反倒与尹森连手,自己可没胜算。于是又道:“没了柴火,你也要冻死。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或许,但你们受了伤,又吹了半天冷风,比我更难支持。等你们任一个死了。我就方便了。”




  姚允大怒道:“枉你是少林弟子,半点慈悲之心也无?竟然见死不救。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你们自己的仇怨,你们自己厮杀,我不过是路过,那是你们的因果,我帮谁都不对。”




  尹森道:“你要是知道这家伙做了啥事,你就知他死不足惜。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我不想知道。你们的恩怨,你们自己处理。”




  眼看炉火渐渐小了,屋内越来越冷,姚允大与尹森不停地发抖,知道自己必将冻毙,可眼前明明有柴火,这样冻死,当真愚蠢。




  明不详道:“我有些冷了,你们说,要不要把窗户掩上吧?”




  姚允大怒道:“我刚才说关,你又不关。”




  “刚才他没说好。”明不详看向尹森,说道:“你们没有一起同意,我不能掩上窗户。”




  尹森此时不敢嘴硬,连忙说好。明不详站起身来。搬了个柜子,将窗户遮住。




  窗户掩上,屋内风雪立停,只有些风从细缝中钻来,两人顿时觉得暖和不少。




  此时屋内一片漆黑,唯有火炉上的一点余光。明不详找了两根蜡烛点上,放在客厅上。灯火虽弱,总算不是一片漆黑。




  尹森与姚允大脱下潮湿的外袍,两人搏斗一阵,失血不少,又受冻,不觉饿了起来。




  姚允大起身打开柜子,里头放满馒头、薄饼等干粮。他拿了一片薄饼,自顾自的吃了起来。




  明不详也站起身,走到姚允大面前道:“我要一半。”




  姚允大道:“我凭什么给你?”说着,看向尹森,说道:“你要是肯帮我,分你一半不是问题。”




  明不详摇摇头道:“我谁也不帮,我就求个遮风避雨的地方。这间屋子里的人没一起说好的事,我是不干的。”说完,转头看向尹森,问道:“你觉得该分我一半吗?”




  尹森哈哈大笑道:“你全拿走更好。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我只要一半就好。”又看向姚允大道:“现在剩你反对了。”




  姚允大听出他意思,自己若不分他一半,只怕他要联合尹森对付自己,只得把一半的干粮分给他。




  明不详拿了自己那一半干粮,又走到尹森面前,尹森顿时警戒了起来,明不详道:“这柴火,我也要一半。”




  尹森见姚允大冷笑不止,咬牙道:“你需分我火种,否则,死也不给。”




  明不详点了根蜡烛递给尹森,拿走了一半柴火。




  明不详将火炉挪到屋角,在余火上堆了木柴,没一会,炉火重又旺盛。明不详便坐在火炉前烤火。




  姚允大又要走近跟着取暖,明不详却道:“这是我的柴火,是他给的,你要,找他拿去。”




  姚允大怒从心起,正要动手,又想起尹森在背后虎视眈眈,只得道:“你要怎样才肯分我一点?”




  “拿食物来换。”明不详道:“你拿一半食物来,我分你一半柴火。”




  此时风雪仍未停歇,姚允大身上又湿又冷,继续捱下去,只怕明天便要死。只得再拿一半食物分给明不详,换了柴火。尹森见姚允大又有食物又有柴火,忙跟明不详交涉,又用一半柴火换了食物。




  姚允大拿了柴火,瞪视着尹森,尹森也瞪着姚允大,两人就这样各自生起火来。




  几乎是同时,两团火在屋内升起,一股暖气舒服了起来,两人挨了半天冻,此刻仿若重生,不由得舒了口长气。




  然而食物与柴火都只有原先的两成多些。




  屋内既然有了三团火,自然暖了起来,明不详把雪衣烘干,披在身上,径自睡了起来。




  两人都受伤流血,又冻了半日,此刻脸色苍白,精神委靡。仍强打起精神,只怕一睡着,让对方有了可趁之机。




  屋外风声呼啸不停,风从细缝中渗入,呜呜耶耶宛如鬼哭,两名仇人此刻火中相对,咬牙切齿。却又莫可奈何。




  又过一个时辰,尹森忽问道:“怎不见那贱人?”




  姚允大骂道:“闭嘴,你凭什么叫他贱人?”




  尹森冷笑道:“不是贱人会偷人?”




  姚允大道:“她若对你有半点夫妻情分,怎会跟我走了。”




  尹森突然想起,问道:“她死了?”




  姚允大道:“她受你虐待,身体向来不好。”




  尹森心中黯然,正要反驳,明不详忽道:“到这时叙什么旧?我要睡觉呢。”




  两人被抢白一顿,姚允大忍他已久,怒道:“这是我家,你倒是当自己家了?”




  呼地人影闪动,姚允大脸上挨了一记,再细看时,明不详已躺回地上。




  两人吃了一惊,原以为这少年只是寻常学过武的少林弟子,没想到竟如此厉害。




  尹森忙道:“大侠武功厉害,不如早点收拾他,柴火粮食都多一份。”话才刚说完,尹森脸上也挨了一记。




  明不详拉拉雪袍,淡淡道:“还不睡?”




  两人都不敢说话,怒目而视。




  到天亮时,明不详起身,这是他第一次在少林寺外过夜,照例要作早课,他见姚允大家中没有佛像,便对西拜了一拜,颂经持课。之后推开木柜,见外头风雪转小。捞了一些雪来,取一个罐子,煮雪为水。稍做梳洗。




  他穿上雪衣,对两人道:“我去看看路怎样了。”又指着食物与柴火道:“这是我的,你们若动一点,我要讨回。”




  说完站起身,从窗户跳了出去。




  尹森与姚允大两人都不敢睡,仍是看着对方。尹森想起昨天的话题,问道:“他怎么死的?”




  姚允大道:“难产,母子都没保住。”




  尹森恨恨道:“是你害死她!”




  姚允大呸了一声道:“你再说,跟你拼命!”




  尹森道:“求之不得。”




  两人抄起兵器,便又斗在一起,只是两人疲累一天,又未阖眼,此时哪来力气,战了几回合,只是徒费气力。各自退回地盘,气喘吁吁。




  又一会,明不详又跳进屋来,问道:“你这常有人来吗?”




  姚允大摇头道:“有时十天半个月也没人经过。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怎住得这么偏僻?”




  姚允大看了尹森一眼,冷冷道:“避仇。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那道路被封得甚死,若无人经过,只怕得等上好一段日子才能离开。你就没想过会被困在这吗?”




  姚允大道:“这些粮食柴火,够支撑一个多月。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那是一人份。我们这有三个人。”




  他坐在地上,似乎想着一个难题,看看两人,问道:“你们还不分个死活?”




  这话中意思甚是明显,若是一人死了,余下的柴火粮食,自然能分了。




  姚允大与尹森互看了一眼,此刻决战,全无把握。




  明不详道:“你们累了一夜,肯定很想睡了,这样吧,三张薄饼,两根柴火。我保安眠。”




  姚允大怒道:“你何不杀了我们,都是你的!”




  “师父交代,不可轻犯杀戒。你们没害我性命,我何必杀你们。”明不详道:“保护你睡觉,那是做好事,跟杀人不可相提并论。”




  尹森忙道:“我给!我给!”




  尹森又把食物柴火分给明不详,姚允大心想:“他睡着后气力充足,我如何斗他得过?”只得把食物柴火也分给明不详。




  两人各自和衣睡觉,初时犹有些不放心。过了一会,耐不住浓浓睡意,沉沉睡去。




 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,尹森起来时,见姚允大正恨恨看着自己,原来姚允大早起了片刻,他竟没下手,可见明不详是守信的人。




  然则这样下去,一个月的食粮柴火,本就分不到七天,每次睡觉又要分掉一些,只消三四天后,自己便已粮柴俱绝。




  “这个小土匪。”尹森暗骂道,他看向姚允大,姚允大显然也察觉到这个问题。




  三人枯坐了半天,尹森挑起话来,问明不详道:“明兄弟说见我形迹可疑,所以跟来,不知明兄弟本以为在下要做些什么?”




  “不知道。”明不详道:“就只是想跟来看看。”




  尹森又问道:“明兄弟武功如此高强,不知师承哪位大师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了心。”




  这名字一出,两人都是一惊,了心在山东失踪一事,江湖传得沸沸扬扬,少林寺开了重赏,可说人人都在找了心和尚,只是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。有人怀疑,了心极可能加入了“夜榜”。




  除此之外,真不知道他能躲去哪里。




  尹森还想问些什么,明不详反说道:“问我做什么?想你们自个的事才是。”




  姚允大怒道:“你留在这里,抢我们食物柴火,到底想干嘛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我是被困在这,这食物柴火,是你们自愿给我的。我若要抢,你们还有剩?”




  姚允大道:“你是威胁我们!”




  明不详淡淡道:“你硬要说我是抢的,我不能枉担了虚名。你且想仔细。你是自愿的,还是我抢的?”




  姚允大被他威胁,只怕他真与尹森连手,又不敢得罪他。只得忍气吞声。明不详却不放过,继续问道:“你说清楚,是我抢的,还是你自愿的?”




  姚允大道:“你自己清楚。”




  “我不清楚。”明不详道:“我得听你说。”




  姚允大怒不可遏,站起身来骂道:“小杂种……”话语刚落,明不详一个闪身,站到姚允大面前,姚允大横刀扫去,明不详伸手架住姚允大手腕,埋身入里,一个短拳打在他胸口,姚允大咳了一声,倒退几步,手抚胸口不住喘息。




  这是明不详第一次与人过招,显得游刃有余。




  尹森也按耐不住,起身骂道:“你怎么打人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我是帮你!不愿意?”




  尹森道:“不用你帮!”




  明不详一个跨步前冲,尹森早已有备,一剑刺出,明不详一个回身,恰恰避过,一拳打在尹森肚子上,尹森只觉得一股大力撞击,双脚一软,跪倒在地。干呕了几声。




  明不详道:“这样,就算两不相帮了。”




  说完,又回到自己座位上去,接着道:“两个人活不下去,一个人或许还能支撑。”




  姚允大与尹森互看一眼,此时不知说什么好。




  到了晚上,明不详又要睡觉,余下两人各自缴了柴火食粮,躺在地上,却是一夜难眠。




  又过了一天,明不详照例前去探路,又剩下那两人。




  姚允大见尹森不停揉捏手臂,冷笑道:“你手臂骨折,大腿上的伤口发炎,很难受吧。”




  尹森讥嘲道:“你手腕的剑伤再不救治,就算好了,也是残废。”




  “你瘸一只腿,下半辈子也是废了。”姚允大挖苦道:“反正你本来就慢,还傻傻地去练武当的柔云剑法。”




  尹森怒道:“偏要学,我就不信我练不起来!”




  姚允大哈哈大笑道:“勤能补拙,就这句话害你一辈子。傻子,你没这天分,就是学不来的。”




  尹森被他一骂,牵动心事,突然叹口气道:“我这辈子,就毁在这四个字,勤能补拙,要是早认清本性,又怎会把练不好功的脾气发在她身上,逼得她跟你跑了。”




  姚允大见他突然感叹,想起往事,也叹道:“你若早点忏悔,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。”




  尹森厉声骂道:“那你带着她逃跑时,可曾想过我?”




  姚允大默然半晌,道:“我一直喜欢她,你要待她好,我便无话可说,一个人受苦,总好过三个人受罪。”




  尹森冷笑道:“还有了孩子,你操她的时候,没有一点良心愧疚?”




  姚允大叹道:“我是有愧,但她身体虚弱,难产而死,连我孩子都保不住时,我就恨不得杀了你,替他们母子报仇。”




  这两人自幼相交,却为了一个女人反目,此时把话说开,心中无限感慨。




  尹森叹口气道:“罢了,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好说的,现在你我存粮剩不到两日,没东西吃,还能撑个几天,没有柴火,一晚上都支撑不住。”




  姚允大道:“不如现在分个胜负,也把这恩怨了结。”




  尹森点点头道:“也好!”




  两人当下动起手来,可是此刻杀性全无,过了几招,多是自保,偶有杀招,也是不痛不痒。姚允大撤了招退回道:“不打了不打了。这样打下去,白费力气,你的杀性去哪了?”




  尹森答道:“我只要活命,不杀你。”过了会,又道:“就只怕两个都要死。”




  姚允大道:“我倒有个想法。看你敢不敢冒险。”




  两人互看了一眼,此时心意相通,想的都是同一件事。




  过了下午,明不详回到小屋中,见他们两人还活着,也不说什么。三人各自无语,入夜时,明不详又睡着。




  姚允大与尹森两人原是假寐,两人忌惮明不详武功高,直等到子夜之后,确定他熟睡,这才爬起身来。两人就着炉火光亮使了个眼色,轻轻站起身来,尹森腿脚不灵便,只能缓缓拖行,两人蹑手蹑脚走到明不详身边。




  火光下,只见明不详仍在熟睡,面目俊秀,脸色红润,两人均是一般心思,这好好一个少年,若非如此恶毒,当真可惜了。




  两人刀剑齐出,砍向明不详,那明不详猛然睁开眼,翻了个身,竟在这刻不容发间避开杀招,随即一个鲤鱼打挺,双脚同时踹出,将姚允大、尹森两人踹了开来。




  此时已然翻了脸,势如骑虎,再容不得犹豫,唯有杀了明不详,夺回积存,方有一线生机,姚允大快刀连劈,尹森也拖着脚夹击,这两人自幼相交,默契极佳,此刻配合无间,逼得明不详左闪右避,不能还击。眼见即将得手,两人大喜过望,攻势更加猛烈。




  明不详忽地一踢,将火炉中的柴火踢得飞起,此时火势正炽,姚允大与尹森忙趋退避开,就这么一缓手,明不详飞起一脚,重重踢在姚允大胸口,姚允大肋骨本已断折,被这脚一踢,痛得几欲晕过去。这一脚踢完姚允大,随即下落,脚跟重重击中尹森大腿上伤口。尹森痛得魂飞魄散,一声惨叫。明不详又重重一拳,打在他脸上。尹森几欲昏倒,姚允大已挥刀来救。明不详左手疾伸,扣住姚允大脉门,右拳重击他肚腹。姚允大胃里一阵痉挛。弯下腰来。




  眼看就要落败,尹森大吼一声,丢了剑从后扑上,一把抱住明不详,吼道:“快杀了他。”他用尽全身力气,明不详一时挣脱不开。




  姚允大勉强站起身,见两人纠缠得紧,无从下手,叫道:“你快让开!”尹森喊道:“别管我,一个人死好过两个没命。”




  姚允大心中不忍,这两个前日还你死我活的仇敌,此刻竟动起故旧之情。正犹豫间,明不详却突然停止挣扎。




  尹森正自讶异,明不详身体一扭,便如泥鳅般从尹森怀里滑了出去。




  姚允大张大了嘴,不知道发生何事。




  明不详问道:“你们不杀对方了?”




  姚允大目瞪口呆,摇摇头。




  明不详又看向尹森,尹森也道:“不杀了。”




  明不详点头道:“往山下的路没坏,你们随时可以走。”




  姚允大问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没什么意思,这样很好。”说完,推开屋门。此时风雪已过,天地一片清朗。




  “我回寺里去了。”明不详说完便走,再也没有停留。




  直到他的背影在夜色中隐没,姚允大与尹森这才松了一口气。两人本以为今日必死,如今逃脱生天,不由得相视一笑。




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


  明不详失踪数天,正见堂的师兄弟都知道,无奈风雪太大,不能外出找人。唯有觉见甚是着急,要正业堂所有堂僧找寻明不详。明不详回来时,只说在雪夜中迷途。躲了几天,等风雪过了才回。




  过了几天,姚允大特来少林寺拜访,求见了正见堂的堂僧,将明不详的“义举”禀告。




  “若不是他舍己冒险,我与我兄弟早已自相残杀。”姚允大泣道:“他真是活菩萨转世。他在小屋中逼我们兄弟,我们兄弟这才有机会冰释前嫌。”




  堂僧将此事上禀,觉明主持深以为奇,召来明不详详细询问,明不详道:“弟子只想,患难见真情,逼得他们急了,就会想些气头上想不到的事情。”




  觉明连连点头,叹道:“了心有你这样的弟子,这一生也不枉了。”




  明不详回道:“主持,师父尚未死呢。”




  觉明哈哈大笑,又问:“你的武功这么好?能对付他们两个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师父教过些,他们当时受伤,不是弟子对手。”




  觉明点头道:“你才十五岁,只靠了心带入门,便有这等能耐,前途不可限量,这样吧,今后我派人传你功夫,你未剃渡,不能入堂。我让你当入堂居士,以后帮我处理些公文卷宗,如何?”




  入堂居士是安置寺中无剃度弟子的职位,并无品秩,不受寺中弟子规矩管制,多为智囊,又或是首座住持的得力助手,明不详十五岁便得如此殊荣,那是第一人。当然,觉明更深的用意,是明不详不肯另投他师,唯有带在身边方能栽培,又,这孩子如此聪明,又有手段,遇到事情,或许与其他入堂居士有不同见解。兼听则明,对自己判断堂务也有帮助。




  明不详拱手道:“早上洒扫工作,是弟子本分,也是修行。弟子不敢荒废。待到午后,再往内堂办公。”




  觉明点点头道:“觉见师兄赞你,我总以为他过誉,想不到你真是如此聪慧谦冲,你要洒扫,那也随你。”




  明不详谢了觉明,离开正见堂。




  他回到房间,把前几日藉由与姚允大两人交手时的经验所绘出的兵器图完成。




  那是他自己设计的兵器。天下间没有第二把的奇形兵器。




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


  (第十四章完)




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


  我终于知道,为什么武侠小说很少有用少林寺当背景


  那些法号真会让人看到眼花缭乱


  连我自己都写得千辛万苦,丢三落四的


  特别留下对照名单,以免看的人眼花缭乱记不清楚


  ↓


  方丈:觉生(正)目前少林寺的老大


  ↓


  文殊院首座:觉云(正)目前少林寺排第二


  正见堂住持:觉明(正)


  正定堂住持:觉广(正)


  ↓


  普贤院首座:觉空(俗),俗僧之首,请务必记得他


  正业堂住持:觉见(正)司法


  正命堂住持:觉寂(俗)


  ↓


  观音院首座:觉观(正)


  正语堂住持:觉如(正),本章主角的师父


  正念堂住持:觉闻(俗)


  ↓


  地藏院首座:子德(俗),最老


  正进堂住持:觉慈(俗)


  正思堂住持:了证(正),年纪最小辈分最低


  ↓


  注记僧了净,13章跟卜龟说过话,本章主角




  以上,希望大家记得住




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


  第十五章  真经假经




  方丈院的议堂正中放着十三个蒲团,十三个蒲团上面各坐着一位僧人。




  当中那名僧人身披红色袈裟,松骨鹤姿,白眉低垂,慈目半阖,那是少林寺方丈觉生。他面前左右两侧,各有穿着黄色袈裟的僧人六名。自左首第一位开始,依序是文殊院首座觉云、观音院首座觉观、正见堂住持觉明、正语堂住持觉如、正定堂住持觉广、正念堂住持觉闻。




  右手首座的第一人,身材高大,胸挺腰直,脸上棱角分明,眼神锐利威严,他便是当今俗僧第一人,普贤院首座觉空。第二人脸圆体宽,身材肥胖,满脸油光,年纪也是最长,他是地藏院首座子德,也是现今少林寺仅存少数的子字辈僧人。于下四人,分别是正业堂觉见住持,正命堂觉寂住持,正进堂觉慈住持,最末一位年约四十有余,是所有人当中最年轻的,法号了证,乃是正思堂住持,也是这里唯一一个了字辈僧人。




  这十三人在议堂中,一时却是鸦雀无声,各有所思。




  良久,觉生方丈道:“众人有什么想法?”




  “我以为,俗僧改名,万万不可。”觉空说话时仍是腰杆笔直,双手抚膝,威仪有度,若只以外表看,觉空更有一派之主的威严。




  他接着道:“这是分别心。”




  “觉空首座言重了。”说话的是观音院首座觉观。观音院主掌少林寺内外政务,正念堂主外,正语堂主内,住持觉如亦是正僧。这次的提案,便是觉观与觉如合议的结果。




  觉观朗声道:“正俗分名,是为便于管理。少林寺本是清修之地,但这些年来事务繁杂,多扰修行,全赖俗僧协助打理,俗僧之功不可抹灭。便说普贤院,上下井井有序,全仰仗觉空首座劳心费力。”




  觉空淡淡道:“这些虚矫,觉观首座便省下吧。且说要点。”




  觉观道:“三个月前,了澄到浙江公办,夜宿娼馆,把身上盘缠输光,被丐帮的人抓了,派人押回家中取款。两个月前,本刚在陕西打架闹事,被华山派割了鼻子送回。这两件案子,普贤院都是轻判了事,追根究底,两人本为俗僧。本刚年轻气盛,逞血气之勇,了澄好色爱赌,这原也不是大事,他们对寺内贡献心力,既无心于佛,又何必强加苛求,犯规者,照章论处便是。然而出了寺外,可有人会问,了澄你是正僧俗僧?本刚你是正僧俗僧?”




  “不守清规,何止俗僧。”觉空道:“了心至今未回,又有人问他是正是俗?”




  觉观道:“清规是正僧守的,戒律也是正僧守的,俗僧只要不犯规矩即可。早晚经课,又有谁对俗僧计较了?扣除少林,哪间正信寺内有正俗之分?倒反似少林寺僧众,不守清规的僧人多了。”




  觉空道:“寺内纷扰起于正俗之分,觉观首座不思如何化解,反倒要在名字上分出差别,岂不让矛盾越演越烈?”




  觉观道:“二十几年前,彭老丐封刀退隐,我到江西祝贺,与他叙旧时,你猜他怎么说?”他看着觉空道,”他说这年头,群芳楼开门见了和尚,都不知是来嫖妓还是来化缘的。少林寺在武林上,是九大家,于佛面前不过弟子。这十年来,寺内违反清规者,十僧九俗。少林寺为佛门重地,怎能任由弟子侮辱三宝?”




  觉空道:“天下僧人众多,又怎知都是出自少林?”又冷笑道:“说不准是衡山派的。”




  “衡山的僧侣反倒比寺内庄重多了。”觉观道:“我提此案也不繁琐,只要现今俗僧及弟子在法号前安个随字,代表随俗僧众即可。例如敝院正念堂住持,原本法号觉闻,就改随觉闻。此后俗僧弟子,不依”了、本、原、可、悟”行辈排序。改以”受想行识,一念如梦”八字排序。外人听了,自然知道是俗僧,也不追究清规。”




  “为何是俗僧改名?”说话的是一名健壮中年僧人,看起来比觉空略矮些,看得出僧衣下的结实肌肉。相形之下,他的一颗小头虽然端正,挂在这躯体上仍显的有些滑稽。他是正命堂的住持觉寂,也是俗僧之一,是觉空最得力的左右手。




  “正俗混杂五十年,共享行辈排序从没问题,观音院一纸命令就要让众僧人改名?未免霸道了些。”觉寂说道。




  始终保持微笑的是正语堂住持觉如,他主掌寺内各项规章,平素总是笑着,寺内都叫他笑口弥陀。他道:“要让正僧改名也无妨,只要在正僧法号前上个释字即可。至于法号,也仅为区别之用,正僧俗僧同为寺中弟子,今后待遇身份亦无区别。”




  “没有区别,却有分别。”说话的是观音院正念堂的觉闻住持,他是俗僧当中最为潜心佛法的。他道:“即便只是在僧衣上多绣一条红线,也是分别。分别心岂非修行障碍?”




  正语堂与正念堂均属观音院所辖,觉如与觉闻之间向来不合,也是众所周知。




  突然一个轻微的鼾声响起,在大厅中听得格外分明。觉生看向地藏院首座子德。子德身材肥胖,足足有两百余斤。地藏院负责各类生活用度、采买营建,子德花了四十年,靠着勤奋努力、精打细算,为寺内省了不少银两,方才在地藏院中挣得一席之地。直到六十余岁,才成为地藏院首座,这还是觉空一力保荐之故。




  他出家前本是河南富豪,据说纳了五名妾,儿女成群,新进的一个是几年前娶的,这事也众人皆知。若说最能代表俗僧能俗到怎样的程度,子德可说是表率,若比他还过,那便踏在触犯戒律的边缘了。




  众人见他睡着,都皱起眉头。觉慈叫了他一聲,子德这才慌忙醒来,见方丈觉生正看着他,忙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


  觉生道:“关于俗僧易名之事,你怎么看?”




  子德不辨状况,只忙道:“觉空师侄说得对,觉空师侄说得对,我跟他所见略同。”




  觉见问道:“觉空首座是赞成还是反对,子德师叔知道吗?”




  子德一愣,忙道:“知道,知道。”




  他说知道,但看他神情,只怕会议开始不久后便睡着了。




  隶属地藏院的正进堂住持觉慈忙替子德掩护,说道:“我与子德师叔相同,都认为易名不妥。”




  至此,五名俗僧都已表态否定。七名正僧当中,除了观音院的觉观与觉如两人,其余人均未发言。




  觉生方丈转头问道:“觉云首座以为如何?”




  觉云是文殊院首座,地位之尊仅次于方丈,是以方丈先问了他。




  觉云道:“正俗有别,修行人的规矩窃以为无须用在俗僧身上。各尊各法,各自修行便是。”




  觉空冷冷道:“既然如此,让俗僧一脉都还了俗便是。俗家弟子一样能为少林出力。”




  正定堂住持觉广道:“俗家弟子出了家,又该如何?”




  觉空道:“不如问问,僧便僧,为何要分正俗?修行本是随心随性随缘,倒弄得唯有正僧方能修行似的。”




  觉广道:“如果一心向佛,少林寺广纳有缘人。俗僧中多少人是为佛而来,觉空首座难道心里没底?”




  觉空道:“那不如把俗僧都赶出去,少嵩之争殷鉴不远,觉广住持便要重蹈覆辙?”




  正僧俗僧这个难题起于少林寺的规矩。昆仑共议后,少林寺休养生息,随着规模扩展,寺内事务渐趋繁杂。寺规唯有僧人方能入堂,然僧众既已出家,一心向佛,于江湖斗争、照顾百姓份上,便少了心力与能力。少林辖下各派门多有斗争,尤与华山边界常有纷扰,然少林以第一大派门之尊竟是忍气吞声,直至少嵩之争。




  嵩山本是大派,经过几十年根基厚植,论势力已不在九大家之一的华山之下,自然不甘臣服于少林。嵩山改名嵩阳派只是引头,之后逐成少嵩之争。




  没曾想,一场少嵩之争,竟险险把少林打入绝境。寺僧不善算计、与世无争的谦冲性格让战事屡现险境。经历过这件事的彭老丐就说过:“人家说秀才遇到兵,有理说不清,我说和尚上战场,不死也重伤。”又说:“我以为人家骂和尚秃驴,是说脑袋的问题,后来才知道,还真他娘是脑袋的问题。”




  解救这困境的,是五名少林俗家弟子。碍于非僧不得入堂的规矩,这五名俗家弟子剃度入堂,为少林策划筹谋,少林根底原较嵩山深厚,不多久便逆转了战局。嵩山举派迁至山东,从此不谈改名之事,与少林的关系也渐趋微妙。




  这五名僧人,便是俗僧之始。




  此后,少林对于僧人的要求不再是以往基于宗教上的信仰,而是基于实务上的需要,这便是俗僧。子德精于商务,便成了地藏院的首座。觉闻善于交际,又能分辨武林局势,长袖善舞,执掌正念堂恰到好处。




  俗僧既是为处理俗务而来,便未必忠于信仰,初时还严守戒律,经过五十年变革,渐渐地,正俗之别也就出来了。正僧收的弟子才是正僧,俗僧收的弟子便是俗僧,若是半途出家的,便看与谁亲近得多了。




  觉空提议让俗僧还俗的说法终究不可行的根底原因,仍出在非僧不可入堂的规矩。在少林寺要往上爬,不必说到四院首座八堂住持这高度,便是一般堂僧也非得剃度不可。就算让所有俗僧还俗,要入堂还不是得剃度?不入堂又如何处办公务?




  如果让俗家弟子掌管四院八堂,那诺大的少林寺全落在俗家弟子身上,还称得上”寺”吗?




  正俗之争原本是暗流,因为了心的失踪,正式浮上了台面。




  觉云与觉广的意见似也赞同俗僧改名,余下未发表意见的,只剩下正见堂的觉明、正业堂的觉见与正思堂的了证。




  觉生方丈望向觉明,觉明道:“且听听觉见师兄的看法。”




  觉见与觉空的矛盾大家都知道。这两人虽分属上下级,争执却没少过,稍远点的,便是傅颖聪之死与本月的癫狂。




  只听觉见沉吟半晌,缓缓道:“贫僧以为,俗僧改名,犹需深思。”




  他这一说,众人都吃了一惊。正业堂主掌刑罚,十个违反戒律的僧人,九个是俗僧,觉见对俗僧的厌恶众所周知,此刻却站到俗僧那边去了。




  实则觉见内心犹豫,是出自现实的考虑。他向来是个务实的僧人。此时提出俗僧改名,是为正俗之争火上加油。




  觉见接着道:“众人皆是少林弟子,一心为少林出力,在名号上给了差别,俗僧便以为身份矮了一截,如此更无益于消弥正俗之争。”




  觉观道:“若要无分别,那俗僧遵守戒律,当如正僧一般。寺内是僧,离寺是俗,不伦不类!”




  他说这话时眼光看向子德,子德首座只是不住点头,原来又打起瞌睡来了。




  觉明也道:“同为佛弟子,何分正俗?既然修行是随缘随喜,俗僧是俗是僧,又有何妨?消弥这当中歧见才是首要。至于名号,不过名相,何必深究?”




  觉观道:“要随缘随喜,多的是修行法门。僧是三宝之一,僧宝需要恪尊戒律,如实修行,岂容混杂玷辱。”




  觉空冷冷道:“觉观首座这番话,是说俗僧玷污了少林寺?”




  觉观道:“若真心修行,自不在此列。话又说回来,名是虚相,修行者又何必在乎区区法号?”




  觉空道:“口说不需在意法号,却又提议俗僧易名,觉观首座的发言不觉自相矛盾吗?”




  觉观道:“易名是对外以区别正僧俗僧,修行是自走自路,并不违背。难道没了法号,俗僧就不会修行了?”




  两人针锋相对,觉生见话题渐僵,说道:“此事甚为紧要,贫僧希望诸位细加思索。再过一个月便是佛诞,杂事繁琐,届时少林寺上信徒众多,大家需要仔细努力。”




  众人双手合十行礼道:“谨尊方丈法旨。”




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


  四月初八是释迦摩尼佛诞辰,又称佛宝节,也是少林寺一年之中最大的节庆。这也是少林寺少数向一般民众开放的一天。说是开放,也仅止于门口的驰道,允民众对着寺门遥遥拜祭。




  佛诞时,最热闹的地方还是佛都。




  四月初三开始,一连七天,佛都将搭建法场,迎接少林寺收藏供奉的金佛、佛骨、七彩舍利等供人礼敬,接受信徒浴佛、献花、献果、供僧,四方朝圣者络绎不绝。同时更开七处法会,请文殊院的经僧讲经说课,听众当中亦不乏武林各门派大佬。




  这段時日文殊院负责讲经说课,与信徒酬答,普贤院维持治安,巡守寺宝,观音院接待内外贵宾,地藏院搭建各式法会及分配用度,可说是少林寺最繁忙辛苦的一个月。




  最清闲的唯有一个人,藏经阁的注记僧了净。




  注记僧的工作,是负责登记自藏经阁内借书的僧众,遇到不还的,上禀催讨。所以了净的工作也就是在藏经阁前负责注记一下而已,要说无聊,这可能是少林寺最无聊的工作之一。




  每逢佛诞日,寺内外僧人忙成一片,通常无人前来借阅书籍,了净又比平常更得清闲。他已是堂僧,不需洒扫,每日用完早膳,就是看书,再来便是练功,除此之外再无其他。




  但今年的了净并不清闲,他有一桩心事。




  关于明不详的一桩心事。




  了净注意到明不详,最早是从明不详惊人的借书速度开始。藏经阁规定,每人一次只能借阅两本。明不详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借还。了净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完了还是随意浏览,总之,明不详每隔两三天便会来借书,借的种类不等,多是佛经,也有各类杂书。他开玩笑地问过明不详几句,明不详只说:“看完了。看不懂的,看多了就懂了。”




  日久之后,他也不以为意。




  第二次注意到明不详,是从卜龟跟他借第一本经书开始。他很意外,于是跟卜龟打了招呼,对他说:“经文里遇到疑难,可来问我。”




  他知道卜龟不识字,从这件事上他开始注意卜龟,从卜龟跟明不详的往来中看出,是明不详教卜龟识字。




  接着他看到正见堂众弟子的改变。




  他叹息过卜龟踏错了路,觉得这是一桩不幸的悲剧。




  引起他注意的是去年的一件小事。一名正业堂的堂僧借了本《拈花指法》。这是上堂武学,出自佛祖拈花微笑的典故,讲究的是指力一出,着若无迹,有时击中对手时,对手恍然不觉,连自己受伤都不知道,是需要八堂住持以上首肯才能修习的武功。他见过了觉寂住持的手谕,从神通藏把密笈取出,翻阅检查时,找到一张脱页。那是第三十六与三十七页,这一页位置,自然落在第三十五页与三十八页中间了。




  这理所当然的一件事,却让了净觉得不对劲。




  藏经阁的书多有老旧,脱页破损在所常见。除了易筋洗髓两大真经外,正见堂通常都会派人重新缮写副本备藏,连副本也老旧时,就会另行誊写。




  这本《拈花指法》便是副本。




  了净原是个疏懒的人,经书收回时,照理该当检查缺漏污损,但他向来只是随口问几句,稍稍翻了几页就了事,反正若有缺漏,下一个借阅者也会回报。既然只是副本,损毁也是无妨,了不起挨一顿骂。真要被骂,前一个借阅的也是首当其冲。




  他记得清楚,上次这本书被借阅归还时,借阅的僧人告知他掉了一页。他摇了摇书本,果然落下一页,他顺手夹入书中,就注销了外借,放回神通藏去了。




  但现在,这一页脱页却夹在正确的位置。




  了净疏懒,却精细,他师父曾经跟他说过,他如果不懒散,绝对会是寺中一流的人物,而现在,就只是条一流的懒虫。




  对此他不表意见,当和尚是因为这是他所知最简单的营生。他二十五岁入堂,当了注记僧,他宁愿这样再当四十年。




  有其他人翻阅过这本书,了净心想,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卜龟。




  但这本《拈花指法》是上堂武学,被放在神通藏的顶层书柜,卜龟驼背身矮,伸手也够不着。当然,只要他跳起或者搬了凳子,就能拿到这本书,但问题是,卜龟有理由拿这本书吗?




  以卜龟对武学的见识,他根本不知道哪本书才是高深武功,何必坚决去拿这本书?失窃的《龙爪手》只在书柜第二层,他连龙爪手都没练齐全,怎能去练拈花指,且非要冒着起跳、搬凳子这种大张旗鼓的风险去拿这本书?




  第二个问题是,就算真是他拿了这本书,他又要怎样放回?跳起来塞回去?




  看着书架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书籍,了净抛开了这种可能性。




  那是谁翻阅了这本书?在他眼皮子底下……




  他把这本书交给借阅的僧人后,开始思考这问题。




  第二天,照例的洒扫,他提前来到藏经阁就位,望向走入神通藏之中的明不详。




  如同卜龟在世时一样,神通藏已经是明不详一个人专属的洒扫区域了。




  他望着明不详的背影,从铁门后只能看见神通藏的一小块地方,原本放置《拈花指法》的位置恰巧就在他视野不能及的范围。




  他走向前去,过了小铁门,见着了明不详正在扫地的样子。明不详见了他,点头示意,算是行了礼,就继续自己的工作。




  “这里的书是不得翻阅的,你知道吧?”了净问道。




  明不详点点头,道:“堂僧以下不得翻阅神通藏所录武典,怎么了吗?”




  “没事,你年纪小不懂事,你爱看书,怕你不小心犯了规。”




  “多谢师叔关心。”明不详道。




  了净离去后,明不详快速环顾了周围一眼,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书架上层的一处空位。




  那是原本放置《拈花指法》的地方。




  当天下午,洒扫的劳役僧都已离去,了净心头的疑惑仍在。他希望是自己多心,但又想不出《拈花指法》那一页缺页是如何归于原位的,难道自己随手一插,就这么凑巧地插入了正确的位置?




  他一抬头,明不详正走过来。




  “又要借书了?”了净问。




  明不详却扭扭捏捏,欲言又止,与他平常冷静的模样大不相同。了净见明不详有异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如果偷看神通藏经典,要受怎样的处罚?”




  了净道:“这要看状况,重则逐出寺门,或者像卜龟……嗯,你是知道的。如果只是无意翻阅,看得不多,那就喝责或杖刑、劳役等等。”




  “我偷翻了典籍。”明不详坦承道:“是《拈花指法》。”




  了净对于明不详的坦承大感讶异,于是道:“你可知这是犯了大罪?”




  “请师叔带我前往正业堂领罚。”明不详低头道。似乎正在忏悔。




  了净又问:“你平日向来守规矩,怎会翻这本书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三个月前,我借了《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》,当中说到佛祖拈花微笑的故事。我思索当中意涵,始终想不明白,打扫时见到了《拈花指法》,一时没多想,就拿了书下来。才刚打开,就看到一页脱页落下,我忙将脱页夹回书中,就赶紧放回去了。”




  了净问道:“你没看当中内容?”




  明不详犹豫半晌,道:“其实,看了几页。”




  了净道:“据说你过目不忘,这不就学会了?”




  明不详摇头道:“虽然记得,但不懂。你若想听是哪几页,我背给你。”




  拈花指是上堂武学,了净不由得兴起好奇之心,正要说好,一念忽转,心想:“这上等武学,我若不小心记得了,说不准被勾起好奇,反倒想去看了。”忙道:“不用了。”又问:“你怎会今天来找我悔过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师叔早上问起,我猜想瞒不住了,这段日子心里不安,就坦承了。”




  至此,脱页之事算是有了答案,了净道:“这次就算了,之后我会盯紧你,你莫要再犯。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明不详绝不再犯。”




  了净点点头道:“没事了,去吧。”




  就这么巧?这疑心刚起,明不详就来告罪?了净虽然觉得疑惑,但心想明不详不过十四岁年纪,又没有师父带领,就算看了拈花指法,也不可能学会。




  他枯坐了一个下午,等到藏经阁关闭,护卫僧上来,他没去用晚膳,到了佛都的佛香楼买了几个素粽子,去找他师父叙旧。




  了净的师父是正语堂住持觉如,主掌寺内所有政务。觉如外号笑口弥陀,总是笑着,不过了净知道他师父虽是正僧,笑里藏刀才是真的。




  “这么好心找我叙旧?该不会是想敲诈什么武功吧?”正语堂的住持房间里,觉如吃着素粽笑道。




  “师父又误会我了,这是我的一片孝心。”了净道:“上个月是您生日呢。”




  “喔,上个月的事啊?你不说我都忘记了。”觉如调侃道。




  “您才不会忘,上上个月起送来的礼物就堆成山了,要拍您马屁的人多着,我不跟人凑热闹,等了一个月才来。”




  “我想也是,真要教你学武功你还懒呢。”觉如道:“我都把你送进正见堂当注记僧了,算是够闲的闲差,有没有专心念佛,认真习武?功夫有没有搁下?来,过来跟师父试几招。”




  了净道:“行了,师父省点力,徒儿少点淤青。”




  觉如道:“你就是懒,要是认真点,我也多个帮手。”




  了净道:“师兄多得很,他们都能帮上忙。再说,无欲无求方得明心见性嘛。”




  “知道为何你之后我就没再收弟子了?”觉如道:“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。”




  “七师兄说你也这样对他说过。”了净道:“你还对大师兄说他是可造之材,收他一个弟子就够了。”




  觉如哈哈大笑道:“少油嘴滑舌,修不了佛的。”




  “修不了就还俗了。”了净又问道:“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?”




  “还能有什么事,都是那些俗僧惹事。”说到俗僧,觉如放下手上刚拆开的素粽,”把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惹进来。”




  “怎么了?”了净拆了一个素粽,放进口中,觉得有些干,倒了茶,混着喝进去,却被茶水烫了一下。




  “缓点喝,烫死你!”觉如接着道:“正业堂那个吊死的,你知道吧?”




  了净道:“有听说,怎地?”




  觉如道:“还能怎地?你知道他死因写了什么?疑似为情自杀!”




  了净道:“在这寺里?嗯……是有些怪。不过,哎,这种事也不是没听说过。”




  觉如道:“验尸怎么验能验出为情自杀?”




  了净道:“是写了遗书,还是看他交际?”




  觉如道:“遗书没有,交际没有,‘为情’二字,就在他魄门里头。”




  魄门指的是屁眼,这话一说,了净立刻明白,但寺内无女眷,断袖之癖也非异闻,又问道:“知道那个人是谁吗?”




  觉如道:“八九不离十,便是本月了。”




  了净道:“斑狗?”他想了想,道:“真是好胃口。”




  觉如道:“觉见为这事发了好大脾气,说幸好把明不详先送走了,免得沾染了这些龌龊事。”




  一听到明不详,了净立刻竖起耳朵,问道:“这事怎么又跟明不详扯上关系了?”




  觉如道:“觉见把他当宝,在众人面前夸他夸到我们都听烦了。明不详本来就在正业堂服劳役,跟本月还有那个死去的傅颖聪是一起的。”




  先是卜龟,后是傅颖聪,这也真巧。了净问道:“斑狗这人不像是有断袖之癖,估计傅颖聪被他骗了,之后一怒上吊。”




  觉如道:“要是这样便好,如果本月是来硬的,这事可就不简单了。最后停在为情自杀上面,说到底,怕查下去不堪,要遮丑。”




  了净又吃了一个素粽,说道:“若真是这样,觉见住持才不肯干休。”




  觉如骂道:“你一个接一个,是买给师父吃的还是买给自己吃的?”




  了净道:“唉,听得入神,嘴巴闲不下来。”




  觉如起身到柜前拿了些瓜果糕点,放在桌上道:“你慢慢啃,吃不完包回去。”




  了净道:“这怎么好意思?啊?这是什么?这么香?”他拿起一块糕问。




  觉如道:“桂花栗子糕,上个月送来的。”




  了净知道那是收受的礼物,俱是上品,一入口,果然松软香甜,赞了几句,又问道:“那后来呢?”




  “本月的师父了无向觉见首座求情,尽快把这事给了了,本月搬去寺外,等着明年试艺。”




  了净想了想,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说着又夹起一块点心。




  觉如又埋怨道:“同是了字辈,了证都当了正思堂住持,你就顾着吃。”




  师徒俩又闲扯了几句话,直到困倦了,了净方才回房。




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


  此后几个月,并无他事。入冬后一场暴风雨,明不详失踪了几天,急得觉见把正业堂的弟子都派出去找。后来听说明不详排解了山下铁铺老板姚允大跟仇敌的宿怨,觉明住持大为赞赏,把他引为入堂居士。未满十五,就当了入堂居士,觉明亲自派人传授他武功,听说他进展一日千里。




  一个十几岁少年,诱导了两个成年人,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,了净心想:“这明师侄真是聪明。”




  但他心中却有一股不安。




  《拈花指法》上掉落的那一页始终在他心底萦绕不去。




  无论从各方面看,明不详都无可挑剔,聪明勤奋善良谦和。




  但从了心开始,卜龟、吕长风、正见堂弟子,傅颖聪……与他牵扯上关系的人总是意外连连。




  过完年后,他又听说了另一个消息。




  本月在佛都发疯了,挖了自己的眼睛。




  “接着轮到本月了吗?”了净心想。他与师父觉如谈起这事,众人都说本月是受不了良心谴责,所以才会发疯,了净却说:“斑狗如果有良心,就不是斑狗了。”




  三月积雪稍融,了净披了件外袍就到佛都去了。




  他到了本月在佛都的居所。那是一间小屋,屋外有两名僧人把守,了净跟僧人打了招呼,说道自己想见本月。




  “你要见斑狗?”一名僧人问道:“做什么?”




  了净道:“我跟他有几面之缘,也算是关心一下。”




  了净只约二十七八年纪,但却是了字辈的僧人,少林寺门徒众多,按字排辈,落差极大,辈份大年纪小很常见。顾守僧人只是本字辈,也不多拦阻,只道:“小心他暴起伤人。”




  了净点点头,推开门,只听到本月的惊慌怒吼,声如野兽。




  此时的本月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绑着,双眼一团凹陷,据说是自己挖掉的。他听到推门声,狂吼道:“不要过来,不要过来!”




  了净皱起眉头,走向前去。




  本月听到脚步声,更不打话,一招千手观音掌劈将过来。此时他陷入疯狂,力大无穷,这一掌劈得风声呼啸。了净侧身闪过,一伸脚将他绊倒,本月随即弹起身来,也不顾左右,狂扫横劈。了净心想,若由他这样打下去,势必伤到筋骨,于是双手齐出,使出左右穿花手。




  这左右穿花手讲究以虚卸实,以四字要诀,分、转、卸、击为主。分是指分力,敌手一拳过来,击其中流,狙其肘臂处,使他力量分散。转,是转动手臂,如同画圆般改变对手攻击的方向,经过这两道关卡,对手攻击的力量便已大大降低。之后便是卸,利用身形与手臂卸掉对方的力量,最后反击。其武学原理与武当云手有相似之处,都是利用圆形化消对方的力量。




  此时了净无意伤人,只是双手分化,拨来挡去,本月一道道掌影都给他拨得无影无踪,不到半个时辰便累瘫在地。




  “这么久没动手,武功反倒进步了。”了净心想:“师父老骂我不用功,还是行的嘛。”不过转念又想,师父大概会说自己:“打败一个本字辈的僧人也好说嘴。”心想也是,本月只是劳役弟子,打赢他也没啥了不起,但自己不但赢得轻松,而且是把他耗到力竭,这可就没这么容易了。又想:“说到这,师父大概又要说自己骄傲。唉,真是怎么做师父都不会满意的。”




  他乱想了一阵,又看向本月,低头问道:“你见到什么了?”




  本月气喘吁吁,听到了净靠近的声音,吓得缩到屋角,悲声低语道:“我没瞧见,我都没瞧见,你不要过来……”




  想想斑狗以前的恶形恶状,变成如今这模样,该说是不忍中有一丝痛快,亦或是痛快中有一丝不忍,了净低头道:“我不害你,我只是要问你,你见到什么了?”




  无论了净怎么询问,本月只是胡言乱语,惊慌失措,抱头痛哭。了净问不出所以然来,苦恼了一会,心想,不如来个以毒攻毒,试探试探。




  “我是明不详,斑狗,你敢欺负我,我来报复你了。”了净变换嗓音,故意说到明不详的名字。




  本月只是抽搐了一下,吼道:“你这贱种,总有一天我要弄死你,弄死你!你过来,我弄死你!”




  他对明不详充满恨意,这是确定的,但听到明不详的名字却没有格外惊慌,难道真是自己多心?




  了净又压低声音,鬼里鬼气道:“我是傅颖聪,你还我命来。”




  听到傅颖聪的名字,本月顿时吓得跳起来,大喊道:“傅颖聪!你莫靠近,你死了就死了,别!不要!不要碰我!”说着,本月缩到墙角,双手环抱自己肩膀,抱得甚是用力,几乎指尖都要掐进去了。只听得他哭喊道:“我都听你的话,挖了眼珠赔你了,你还要干嘛,还要干嘛?”




  了净心中不忍,心想:“看来傅颖聪果然是被本月逼死的。他良心不安,日夜恶梦,这才疯癫。这人作恶多端,死有余辜。”




  他站起身来正要离去,看着本月双手环抱又缩在墙角的模样,初看时,只觉得他是惊慌失措,所以抱着肩膀躲入墙角,但细看时又有不同。一般人惊恐环抱,是落在肩膀稍下缘处,那是环抱最正常的姿势。本月抱住的地方,却是从上往下,按住肩膀的上方处,且双膝屈起,上身后倾,像是尽力想把上半身靠往墙角,而不是缩成一团。




  他心念一动,走上前去,撕开本月肩膀衣服,拉开本月的手。只见他肩膀上印着五个淤痕,这是他自己按着自己肩膀,用力过度,以致淤血。又看另一头肩膀,同样位置也有相同指印。他手一碰到那淤痕,本月顿时跳了起来,大喊:“不要抓我肩膀,不要抓我肩膀!”




  如果只看这个位置,了净心想:“倒像是交合时,下面那人抓着上面那人的肩膀。”




  他一个恍然,心领神会,鬼气道:“我是傅颖聪,我来抓你肩膀了!”




  本月跪地求饶,抱着肩膀不停磕头,磕到流血,哀嚎道:“不要抓我!不要抓我!你去找明不详报仇,我是要搞他,不是要搞你,谁知道你会出现在那?谁知道!”




  又听到明不详的名字,了净连忙追问,但本月夹缠不清,语无伦次,说来说去都是与傅颖聪相关。




  了净离开小屋,问门口两名僧人,本月要如何处置?




  僧人回答:“已通知他的家人,若不来领,便要囚在少林寺中。”




  了净点点头,离开本月的住所。




  本月设下陷阱,本想欺凌明不详,不知怎地,最后却是傅颖聪成了代罪羔羊。傅颖聪不堪欺凌,上吊自尽,觉见住持的看法没错。了无为了保护徒弟,所以才让觉空首座出面,把这徒弟保了下来。




  这件事,只要问过了无就能确定。




  他到附近的店家询问,在一间药铺里头问到了本月发疯前几天,曾到店里买过治疗淤伤的跌打损伤药膏。




  “我问他哪里受伤了,他也不说,只是要买,还买最好的。”药铺老板说道。




  本月肩膀上的淤痕确实是自己按的,但他是不想被鬼抓住肩膀。那是侵犯傅颖聪时,傅颖聪抓着他肩膀想推开他的位置。




  他又问了附近的居民,本月发疯时是否有奇怪的人经过。居民们都说没有。只有一个人说道,某天见到人影在本月家外一闪而过,像是鬼魂一般。




  如果是有人扮鬼吓唬本月,把本月逼疯?本月是个胆大的人,只是扮鬼吓不了他,对方是怎样做到的?他在发疯前就买了药要治疗淤伤,肩膀上的淤血假如不是本月自己按出来的,又是谁按的?




  那个位置接近正面,想要按上去必然会被发现。就算那人身法再快,屋内狭小,也没他闪躲周旋的余地,除非隔空出指。但,怎样的武功能造成淤痕却让受伤的人没有察觉?




  拈花指法!能击中对方而伤者浑然不觉!




  了净心中一突,转身往少林寺走去。




  有人用拈花指,趁着本月不注意时,以隔空指力在他肩膀上按出淤痕。本月梳洗时见到自己身上的伤痕,以为是傅颖聪鬼魂来报仇,日夜不安,那人再扮鬼吓他,逼他自挖双眼。




  所以发疯后的本月死命地按住自己的肩膀,他自己按出的淤血反倒掩盖了拈花指造成的伤势。




  虽然细节不清楚,但这是最可能的情况。




  假如真有这个人,会是明不详吗?




  一个十几岁少年能把上堂武学的拈花指学到精深?甚而用来戏耍本月?




  更可怕的,是这份心计……




  如果真是这样……如果真是这样……




  了净猜疑不定,却没有任何证据。




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


  觉观来到文殊院,他是来拜访觉明住持的,同时,他还邀请了觉见住持。




  四院共议上,只有这两位正僧反对俗僧易名,他想要说服这两人,但殊无把握。




  明不详此时在正见堂负责处理觉明的公文卷宗,当然,也包括四院共议的内容。他正在外堂练功,见到觉观,立即行礼道:“见过觉观首座。”




  觉观点点头,问道:“觉见住持来了吗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觉见住持刚到。”刚说完忽然打了个大哈欠,察觉失礼,忙低头道:“抱歉了。”




  觉观笑道:“昨晚没睡饱?”




  明不详微微一笑,道:“昨日看书,有个故事甚是惊恐,吓得弟子一夜辗转难眠呢。”




  觉观问道:“怎样的故事这么可怕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昨日看《大般涅盘经》,看到第七卷,吓坏了。”




  觉观顿时醒悟。




  《大般涅盘经》是记载佛陀入灭前讲的法教,其中第七章的内容是这样:




  佛告迦叶:我般涅盘七百岁后,是魔波旬渐当坏乱我之正法,譬如猎师,身服法衣;魔王波旬亦复如是,作比丘像比丘像优婆塞像优婆夷像,亦复化作须陀洹身,乃至化作阿罗汉身及佛色身;魔王以此有漏之形作无漏身,坏我正法。




  意思即是,佛陀称他死后七百年,魔王将幻化成比丘的模样,用错误的佛法破坏正确的佛法。




  有人将这句话化成简短的八个字:末法之世,以佛灭佛。




  觉观笑道:“你就是明不详吧。”




  明不详点点头。




  觉观拍拍他的肩膀道:“好孩子!”




  明不详问:“需要弟子引路吗?”




  觉观道:“不用,你好好练功就是。”




  觉观快步踏入堂内,他已经知道怎么说服觉见与觉明两人。




  这些俗僧,正如经典所载的魔王弟子一般,披着僧宝的袈裟,干着毁坏佛法的事。




  少林寺是佛门重地,也是指标,若有一日连方丈之位都给俗僧占了,毁坏的不只是少林寺,更可能是佛门浩劫。正俗之分可以不顾,少林寺的兴衰可以不顾,但佛法不能不顾,让这些人占据了少林寺,等于占据了佛法的发言权。




  必须区别开来,俗僧绝不能用与正僧相同的名号,他相信自己必能说服觉见与觉明。就算他们不肯赞同,他也能说服方丈。




  “多亏了这孩子。”觉观心想。




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


  了净抬起头,看到了明不详,他正要归还几天前借的两本经书。




  是《大般涅盘经》跟《楞严经》。




  以前了净很少跟明不详交谈,今天他却开口道:“这两本经书很有趣呢。”他拿起《大般涅盘经》,说道:“这本书有个故事,讲的是佛入灭后,天魔伪装成佛弟子的模样,混入佛门,毁坏正法。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记载在第七卷中,我记得。”




  了净又拿起《楞严经》道:“至于这本《楞严经》,自出世以来,就有不少人说他是伪经,因为上面写的东西实在太神奇了,让人难以相信。有不少高僧居士为了这本书辩驳多次。”




  了净看着明不详,问道:“你觉得《楞严经》是真的假的?”




  明不详道:“先人辩论多次,始终拿不出证据说这本书是假的。”




  了净道:“我倒觉得是假的,只是还没找到证据而已。”他定定地看着明不详,反问:“你说呢?”




  明不详没有回答,只对着了净微微一笑,笑得如初春绽放的花朵般灿烂。




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※




  (第十五章完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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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第五章 救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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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第八章 彭老丐


      第九章 百鸡宴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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